焚烧是垃圾管理的唯一解决方案吗?

来源: 智慧环境卫生/smart-hw

导语
本文是环保人士毛达先生写给某市市长的有关垃圾处理的建议信,宗旨是希望政府在垃圾处理方面不要轻易走日本所选择的道路:焚烧。一直以来,有关垃圾处理的话题,学界、业界以及政府部门素有争论,编辑此文,希望能够给行业内人士提供另一个思考的视角,走出一条符合人类发展的可持续绿色的垃圾处理之路。


 

走不同道路的欧洲


在全球各主要经济体中,日本垃圾焚烧率是最高的,且至今为止未出台抑制垃圾焚烧的国家政策。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欧洲。


根据欧盟最新统计,2013年其成员国平均垃圾焚烧率为26%,不仅没有一个国家超过日本(最高为爱沙尼亚,64%),而且四个人口大国、同时也是经济最发达的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的焚烧处理率分别为35%、34%、21%和21%。这样相对低的焚烧处理水平,并非它们的产业“落后”或还在“发展中”,而是这些国家,乃至整个欧洲社会已经渐渐明确,焚烧技术不是彻底解决垃圾问题的优选方案。


根据欧盟委员会2008年出台的“垃圾指令”,其成员国在制定本国垃圾管理法规时,必须遵循治理方式的优先次序原则,即要以预防垃圾产生、重复使用、分类和循环利用(包括堆肥)为优选,并配套相关政策措施,以焚烧和填埋为严格控制的对象,积极限制其规模(如果规模太大,说明优选方式没有做好),设置严格的能源利用水平要求,并不断提高污染控制的行业准入标准。


2012年,欧盟委员会又发布了“欧洲资源效率路线图”,提出要在2020年以前停止将可回收和可堆肥废弃物送入焚烧厂,并建议垃圾管理的资金支持也应遵循优先次序原则,即在循环利用一端加大投入而不是末端处理。


丹麦是欧洲垃圾焚烧比率最高的国家之一(2013年为54%),但2013年其时任环境部长向媒体表示:丹麦要循环利用更多,焚烧更少。同样,2014年法国环境部长表示:焚烧是过时技术,在废弃物收集和能源转化方面,许多技术都比垃圾焚烧环保且合理得多,所以必须通过强制手段来停止焚烧垃圾。

米兰:餐厨垃圾循环利用的典范


与欧盟政府层面积极推动循环经济,限制焚烧和填埋政策措施遥相呼应的是目前正蓬勃发展的欧洲零废弃运动,它的目标就是垃圾的零填埋、零焚烧,通过节约、生态设计、企业责任、分类和循环利用的方式使废弃物量减少到最少,并完全回归自然和生产的循环。


而可降解的有机物,如餐馆和家庭产生的厨余垃圾、花园庭院产生的园林绿化垃圾的循环利用则是关系到零废弃实践是否能够步入正轨的关键。这也是区别欧洲和日本垃圾管理特征的重要指标。


由于日本各地的垃圾分类方案基本将占垃圾总量3成以上的餐厨垃圾视作可燃物进行焚烧,全国循环利用率不足6%,而欧盟国家整体已经达到15%,人口和经济大国德国、法国、英国和意大利已分别达到17%、17%、16%和15%(2013年统计数据)。


举办世界博览会的意大利米兰市在餐厨垃圾的分类和循环利用方面更是走在了欧洲的前列。2012年,在民间力量的推动下,米兰市政府决定在一些区域开始尝试将餐厨垃圾单独收运;此后,这项服务逐步拓展至其他区域,到了2014年底实现了100%全覆盖。


根据负责米兰市餐厨垃圾清运和堆肥处理的公司的介绍,经过两三年的努力,该市有机垃圾(包括厨余和绿化垃圾)的分类收集率已高达84.7%,这也使该市整体的垃圾分类收集率从2011年的34.5%推高到51%。而且,市政部门的持续监测显示,厨余垃圾中污染物(主要是不可降解物质)的含量仅为4.54%。如此高纯度的有机垃圾经过转运和简单预处理,便送往堆肥厂堆肥,产出的高质量有机肥最终还会回馈给市民。如此运行良好的分类体系也被带到了世博会现场,让世界各国的游客有机会学习和体验。

旧金山:引领“零废弃”潮流


欧洲社会目前热衷的“零废弃”运动,从一开始就和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特别是这个州的重要城市旧金山的创新引领有关。


早在1989年,加州就立法要求全州各市县要通过管理改革,用10年的时间,将垃圾填埋分流率从10%提高至50%。至2002年,旧金山市顺利完成州政府设定的垃圾末端处理减量目标,又进而挑战2020年彻底实现“零废弃”,即垃圾零填埋和零焚烧。截止到去年,旧金山垃圾填埋分流率达到了72%,而且没有一座焚烧厂在建设或运行。


便捷、高效的垃圾分类和循环再利用系统是保证旧金山市不断逼近其“零废弃”目标的保证。目前,旧金山市通过立法强制要求市民或社会单位,将生活垃圾按“可回收物”、“可堆肥物”和“填埋垃圾”进行分类投放。


可堆肥物是整个分类体系成功运转的关键。连续监测显示,旧金山目前可堆肥垃圾的守法投放率已经达到95%以上,可堆肥垃圾的污染率则控制在1-2%以内,全市每天收集到的高品质可堆肥物总量达700吨以上。如果深圳市也达到这样的管理水平,一天厨余清运量应该在7000吨左右,即占垃圾清运总量的一半,也相当于几乎所有厨余都得到了分类投放、运输和处理,而不必送往填埋场和焚烧厂。换言之,原先规划的一些焚烧项目也失去了建设的必要。


旧金山市负责零废弃推动的官员Jack Macy去年在北京演讲时,将他们的成功经验,特别是可堆肥垃圾管理的成功经验归结为如下几点:


一、立法保障。2009年,旧金山市通过了强制垃圾分类、违者担责的法律。


二、经济杠杆。垃圾清运和处理费用按照社会单位和市民所使用的不同类别垃圾桶的容量来确定,也就是说谁产生“填埋垃圾”多,谁多付费。


 三、技术保障。已经建成并运行3座垃圾堆肥厂,以及其他大型循环利用设施,保证从填埋场分流出来的垃圾有地方处理、消纳。


四、回馈市民。除可回收物经过加工、处理可重新进入生产链条内,旧金山分类收集的可堆肥物经过好氧或厌氧发酵,成为了良好的有机肥,直接被附近农场或葡萄园利用,最终以有机农产品的形式再次回到市民的餐桌,实现了良性循环,也带给市民继续支持垃圾分类的正向激励。


 五、不懈宣教。垃圾分类、尤其是堆肥,已经成为旧金山市的显性文化,而市政部门实际为此投入了大量资源进行倡导和教育。


六、持续监控。市政部门同时雇请专业人员定期或不定期对垃圾投放情况进行监测,以保证分类管理的整体运行质量,如遇违法现象也会及时发出行政警告,并对违法者进行劝导。


愈发清晰的全球共识


如果说欧洲的垃圾管理宏观政策、米兰和旧金山的“零废弃”实践是一条清楚有别于日本状况的垃圾管理道路的话,这条道路实际已经越来越成为国际社会的共识。


2013年,联合国环境署(UNEP)和训研所(UNITAR)两大机构联合发布了《国家废弃物管理战略指南:将挑战化作机遇》(Guidelines for National WasteManagement Strategies: Moving from Challenges to Opportunities)(以下简称《指南》),目的是在2012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的共识框架下,推动并指导各国制定符合本国实际的垃圾管理战略。


在谈及垃圾管理战略所应遵循的最基本原则时,《指南》几乎是完整地重申了欧盟2008年“垃圾指令”的优先次序原则,并以如下图示形象地展示了出来。


如《指南》所描述的,垃圾问题的首要解决方式是位于图示顶端的“预防垃圾产生”的政策措施。其次,当物品一旦可能废弃时,最好的方式是延长其使用寿命,避免其真正进入废弃物处理流,即“减量”。居于图示中间的是“循环利用”,它包含可降解有机物的好氧堆肥和厌氧消化处理。在此之下才是可以使一些资源类物质或能量得到一定程度回用的处理方式,包括达到相关标准的焚烧产能和填埋气利用项目。如果焚烧和填埋资源或能源利用水平很低,那么就属于最底端、最不应该选择的“处置”级别。


很显然,这座关于垃圾管理对策优先次序的“金字塔”必须是倒置的。如果正置,说明更多的垃圾仍以填埋和焚烧的方式暂时消纳或转移到土壤、地下水或空中,所谓的次序选择和改革方向指导也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对于以零焚烧、零填埋、及资源最有效利用为目标的“零废弃”理念,《指南》也给与了肯定,它说: “许多国家的人都已经将‘零废弃’设为该国(或某些地区)在某一时间点前要完成的任务。尽管至今尚未有一个国家,甚至一座城市达到这样的目标,但没有一个国家或一座城市已经满足于它们目前的垃圾减量状态,并停下自己向前努力的脚步。每一点成功都会孕育出继续自我完善的雄心壮志。这样的雄心壮志正是废弃物管理持续发展进步的原动力。”


 “拥抱零废弃理念,意味着认识到控制垃圾产生量和提高循环利用率还不足够,整个社会要有最终完全消灭废弃物的远大目标。零废弃的目标体现出永不停顿的垃圾管理改革精神和实践——人们要在一个阶段性目标实现后,继续向新的困难进行挑战。零废弃其实就是一个很实用的目标,它能不断提醒人们要超越自己的短视,坚持把握住改革根本且长远的方向。它更提醒人们要为这样的目标设置分阶段、具体的、可衡量的分目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断逼近废弃物完全消失的理想状态。”

名古屋:日本垃圾管理变革的先锋


对于上述《指南》,还值得提一下的是,它的编写单位联合国环境署国际环境技术中心(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al TechnologyCentre)的总部位于日本大阪。正是有了这层便利,日本政府部门和专业界实际参与了该报告编写的很多工作。而对照目前日本垃圾管理的政策和实际状况,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国家与《指南》倡导方向的差距。


虽然日本整体而言已是一个典型的“焚烧型”社会,但近年来其中央政府、专业界、民间组织都在努力倡导“循环型”社会的创建,这种努力已经在一些基层或地区层面取得重要进展。


名古屋市被称作日本的“环境首都”(它所在的爱知县2005年曾举办过世博会,主题是环境保护),其中一重要原因就是该市在垃圾管理上走出了一条有别于日本其他地方的路子。


直观而言,这个城市对垃圾焚烧处理的依赖度明显低于日本其他都市,年焚烧量已从1998年的100万吨降至2006年的70万吨,比率从87.8%降至64.8%。


2008年,名古屋市政府正式发布了该市《第4次一般废弃物处理基本计画》,规划期为2008至2020年。对于垃圾焚烧处理,该规划的目标是到2020年要将其比率从2006年的64.8%进一步降至51.9%(这恰好是深圳市目前的水平);而且长远而言,到2033年要使焚烧率降至40%左右。


要实现焚烧处理明显减量,提高餐厨垃圾的循环利用率是关键。对此,名古屋市也走在日本前列。


2011年9月,笔者曾亲身参观了位于名古屋港区的一座日处理量为200吨的高温好氧堆肥厂,名字为“熊本清扫社”。顾名思义,该企业发源于日本九州,原先并不在名古屋地区经营业务。2007年,名古屋市政府之所以将该企业引入名古屋,看重的就是它们在熊本县已经积累起来的非常成熟的堆肥技术和产品行销能力。


经过4年的经营,该堆肥厂已在名古屋市扎下了根。虽然2011年时的日处理量仅为90吨,还远达不到满负荷,但在经济上已经达到盈亏平衡并可持续,而且收运的厨余垃圾量也在不断增多。有了如此业绩,除了自身技术过硬外,名古屋市的垃圾管理政策也起到了支持的作用。


根据熊本清扫社社长的亲自介绍,在日本,法律要求企事业单位对其产生的一般废弃物(我们所说的生活垃圾)的处理负责,而居民产生的垃圾则是由市政部门负责清运处理的。目前它们收运的食物垃圾还主要来自于企事业单位,特别是食品工厂和超市,此前这些垃圾都得运往焚烧厂焚烧。


名古屋市政府为了鼓励食物垃圾的循环利用,限定了焚烧厂垃圾处理的最低价格:1千克25日元,而堆肥厂的收费为1千克20日元,因此间接鼓励了垃圾产生者尽量将厨余送往堆肥厂处理。


社长表示,虽然目前因为制度和运输成本的原因,居民的厨余垃圾还很难送往堆肥厂,但这种情况将来是可以逐步改变的。


关于日本垃圾焚烧和厨余循环处理互相角力的问题,我曾与介绍我去参观熊本清扫社堆肥厂的名古屋大学学者岡山朋子博士有过如下对话:


笔者:“你认为焚烧技术在日本处于萎缩状态吗?”


岡山朋子:“我们必须说‘是’,因为日本必须减少二氧化碳排放以阻止全球变暖。但是,正如我在讲座(2009年10月25日,北师大)上说过的,焚烧仍然是日本进行垃圾管理的一种重要的中间处理技术。焚烧技术起源于船舶工程中的锅炉系统。因为船舶是一个封闭型的环境,其内部的空气、水和能量都需要通过净化、更新过程进行循环使用。日本有超过100年的固废焚烧技术史,这种技术已相当稳定和成熟。所以,即使这种技术会在废物管理中占得比例一点点的减少,并最终成为一种次要技术,日本也不能完全放弃它。”


笔者:“那么,你对中国现在焚烧厂建设浪潮的态度如何,以及你的建议是什么?”


岡山朋子:“我不太了解中国政府兴建一些焚烧厂的计划。中国现在有建设焚烧厂的浪潮吗?以我所见,问题不在焚烧过程如何,而在于中国目前的技术水平是否适应。在日本,安全的焚烧厂是受欢迎的,但通常十分昂贵。比如,名古屋的一座焚烧厂耗资450亿日元(约35亿人民币)。现在,一些公民意识到焚烧的成本巨大,并且尝试将之与循环利用作比较。但是,仍然有许多人不知道焚烧的经济代价,选择忽视焚烧厂的问题。而且,根据我参加城市垃圾管理论坛的经验,许多人不在乎成本,而只在乎减少填埋用地的问题(也许曾经的填埋场危机让名古屋人对此格外敏感)。”


笔者:“回到我问过的关于焚烧厂和堆肥处理的关系问题:如果分开收集厨余垃圾,我们可以减少焚烧厂的数量吗?”


岡山朋子:“是的。”


笔者:“减少焚烧厂数量所节省的成本可能可以支持分类收集厨余垃圾的费用吗?”


岡山朋子:“是的,在日本,因为劳动力最昂贵,所以收集的成本太高。但是,中国的情况则完全不同。所以,你们完全可以回收利用厨余垃圾,而不需要焚烧之。可能,你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样做到’。”


日本的垃圾焚烧是不是真的在萎缩?笔者刚刚查阅过最新的统计数据(2013年):虽然自2003年日本垃圾焚烧处理率为78%,十年后的2013年也还维持在78%,但焚烧量已从2001年最高峰的4063万吨持续降至2013年的3510万吨。说明日本在垃圾源头减量方面还是取得了很大进展的。


另外,在快要离开名古屋熊本清扫社的堆肥厂时,我发现场院里堆放着一些印有“COSCO”(中远集团)字样的集装箱。社长告诉我:“他们的有机肥产品,包括土壤改良剂,一些是销往中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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