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连载
天刚蒙蒙亮，那些负责驮水的后生便拉着牲口叮哐叮哐地动身了。
村口传来几声狗叫。接着，院里的鸡也扯着嗓子不甘示弱地叫起来，叫声此起彼伏。躺在炕上毫无睡意的秀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裳轻手轻脚下了炕，拉开门闩，端起地上的尿盆便向外走去。
十月的天气，已有几分寒意。空气虽不似开春那么新鲜，倒也清冽宜人。憋闷了整整一晚上，脑壳里和胸腔里的腐气一时还出不来，难以言状的窒息感仍然在折磨着她。她只好倚在墙外的老槐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条窄窄的土路傍门而过。透过眼前开阔的视野、环绕四周的房屋和树木，她断定这是一个比赵庄大数倍的村庄，而她的“家”似乎就在村子的中央。往东将继续深入村子的内部，往西则连接着那条四通八达的大路。站在这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岔路口的擎天老树稀疏而巨大的树冠和粗壮的树根。如果是在夏天，浓密的树荫下一定是休闲纳凉的好去处，树的周围一定聚集着不少男女老幼，他们都长着她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并且还说着她从未听说过的轶闻趣事。
真像做梦一样，昨天她还坐在自家的炕上和妈亲亲热热地低语，此刻却孤零零地置身于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孤独、寂寞、忧伤，还有说不清的失落感一齐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戏子，猝不及防被人推到了台上，演得好坏已经无暇顾及了，只担心一会儿在台上会不会又出什么洋相。
路上有人走来。她赶紧转身回到院里，躲进屋内再也不敢轻易露面。
不久，人声重新嘈杂起来。人们纷纷开始劈柴，烧火，做饭。悠扬的唢呐声中，一股浓浓的油烟味儿从门缝里飘了进来。她猜测今天的早饭是油糕和烩菜。秀的娘家没有宴请宾客，只是在窗子上贴了几个喜字和五六张好看的窗花，就把女儿悄悄地打发了。天旱年成不好，周围的塬上估计没有几家人敢像王家这样大操大办。
婚礼已接近尾声，人们相互招呼着收拾行李，给牲口饮水添料，套车，准备在饭后离去。
如云舀来一瓢热水让秀洗漱。
“嫂子，我……”秀拉住如云的手，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似乎不知说什么好。
“没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赶紧把自己拾掇拾掇，一会儿还有事。”她和蔼的话语丝毫没能减轻秀心中的顾忌。门外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时不时还爆发出刺耳的尖笑声。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语气上判断，绝对是一些隐秘的和周围的某个人有直接关联的话题。那些断断续续含含糊糊的话语经过想象和推测后，幻化成可怕的烦扰在她的胸腔中剧烈地震荡开来。她惊恐地望着面前并不严实的门窗，觉得人们的目光就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嗖嗖的冷气伴随着好奇的、探究的、轻蔑的、厌恶的，甚至淫荡的表情直穿背心……
“新媳妇、新女婿，赶紧过来见‘阿家（婆婆）’了！”
随着新民的二大王兆年洪亮的呐喊声，已经梳洗完毕的秀红着脸低着头跟在男人身后怯怯地走出房门。刚一站到院里，人们立刻像炸了锅似的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那脚片子，咋老！”一个婆姨笑得弯下了腰。
“没缠过？这么大的女子没缠过脚？”有人惊讶地捂住了嘴，“早就听说有大脚媳妇，没想到这下在咱们村也能见着了。”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索性撩起秀的裙子，让那双大脚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顿时笑作一团，争相围观。可怜那双见不得人的脚板，就像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女人一样，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蠕动着，任凭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一丝不挂”的肌肤上游移着、摩挲着，并且还伴随着令人恶心的想象力。
四周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拥挤的人群你推一下他搡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新媳妇的脚背上已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刚才还面红耳赤地站在人堆里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秀，此刻却无奈地苦着脸就差要掉眼泪的份了。
正在尴尬之际，人群中风风火火地挤进来一位慈眉善眼的老婆婆。她一把搂住秀的肩头拨开人群就向外走。“去去去，看什么哩！没见过女人的脚呀？现在都解放了，又不是在旧社会！以后呀，村里的大脚媳妇会越来越多，多得让你们这些小脚女人爱死、气死、羞死！”“就是。”秀心想。她不由多看了几眼身旁这位头戴黑丝帽身穿蓝绸袄的长者，感激之情真是难以言表。
跪在东屋的地上，秀几乎连头都不敢抬。只要一想到高高地坐在对面的炕上受她跪拜的婆婆刘氏，想到她那足够成熟足够犀利的目光，秀的心里便一阵阵发慌：昨晚的事当家的不会不知，只是不便于出面而已；对这个“傻媳妇”她一定恼恨万分，不然怎么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虽然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没准一场暴风雨正在无情地等待着她……
“老大家婆姨，老大家婆姨！”腰板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一旁正准备举行仪式的王兆年猛然像记起了什么，大声叫唤起秀的嫂子如云来。
随着一声清脆的“哎”，一个身材小巧、面容白皙的女人慌慌张张地从人堆里挤了进来。 众人“哄”的一声全笑开了。这个眉眼里透着几分俏丽的女人看上去才二十来岁，可是当她笑起来时，嘴角和眼梢陡然绽开的“菊花”，却让她显得老气横秋。她身上穿着宽大的黑布衫，洗得发白的灰布裤的膝盖上十分可笑地鼓着两个大泡，泡泡中间的布已经磨得很薄，仿佛轻轻戳一下就会破。腰间沾着面粉的花围裙分明告诉人们，几分钟前她还在锅灶边忙活过。
……
有声读物——小说《小脚》
未完持续，下期见！
书名：
小脚
作者：
杨晓景
出版：
陕西人民出版社
全书共18万余字，33个章节。时间跨度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到本世纪初，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建国初期的“三反”“五反”及西部大开发政策的实施。
小说主要以二十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延安革命老区为背景，通过一位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寡妇刘氏的苦难人生，向读者展示了新旧社会交替之际，陕北大地上的普通女性在复杂的环境下的生存状态，以及她们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从人性、道德、伦理、观念、环境等不同角度剖析造成旧时代女性不幸命运的根源所在，歌颂了新时代给人民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
作品文字简洁，描写细腻，情节感人。作者以不同于一般女性作者的视角，站在更加宏大的历史与现实的高度上，真实地反映出特殊的历史时期，各种新生事物和传统思想之间发生的摩擦与碰撞。
文中的几位女性一改以往文学作品中陕北女人柔弱的形象，表现出强烈的性格色彩和反叛精神，比如，对于如云，这位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作者并没有轻描淡写的将其划归为“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而是站在人性的角度上，通过其丰富细腻的情感与不幸的遭遇，让读者能够感受到面对无力改变的命运，她作为一个常人内心所埋藏的痛苦、无奈与悲愤。而对于主人公刘氏，作者也没有把她写成纯粹的好人或坏人，她身上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用榆林剧作家刘毓珠的话说，刘氏“个性坚毅刚强，处事果敢利索，早年丧夫，用自己的勤劳足可把破败的家业支撑的殷殷实实。同样是封建礼教的牺牲者，反倒又用相同的标准束缚他人。她既是一位生存状态勇敢的开创者，又是一位道德礼教的坚守者。在她的身上，集勤劳、热情、顽固、残暴于一身。”文中的陕北男人面对生死考验和金钱利益表现出的亦是铮铮铁骨，充满男儿的血性。同时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也不乏民俗风情和地域文化的描写。因此，这篇小说曾被评论者点评为“人性的工笔画”和“陕北农村的风情画”。
作者简介
杨晓景（微信号：yxj120096903 QQ120096903），原名杨晓璟，女，1972年9月出生，陕西省延长县人，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延安市诗词学会会员，医务工作者。1986年首次在杂志上公开发表作品，至今已在《延安日报》《三秦都市报》《健康报》《延安文学》等报刊杂志及榕树下、潇湘书院、新浪等网站发表了数十万字的小说、散文、诗歌作品。长篇小说《小脚》曾在《延安日报》全文连载，散文《碾子下的岁月》收入《陕北女作家》，散文《听风》荣获陕西省首届职工文学网络大赛二等奖。
◆ ◆ ◆ ◆ ◆
供稿：杨晓景（公关部）
编辑：尚怡君（宣传科）
感谢您的关注
延安市人民医院
患者至上丨细微关怀丨超值拓展
预约热线：0911-2888316
微信号：yasrm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