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 食品安全呼唤更多的“傻子”

文│石耀天

九十年前，鲁迅先生在厦门集美学校做了一次简短而意味深长的讲演，他说：“聪明人”不能做事,世界是属于“傻子”的。先生说：你们初听这话,或将觉得奇怪，但却是事实,过去这样,将来也必定是这样的。

说聪明人不能做事，且断言世界是属于傻子的，这话乍一听上去的确有些奇怪，但读了先生的文章，我不禁竖起大拇指：先生高见。在一般意义上，人们都以聪明为荣，而没有谁愿意做一个傻子。但是，鲁迅先生在这里所说的聪明人和傻子，是有特指的。所谓的聪明人，他们过于思虑个人的利害,过于计较个人的得失。他们是专门为自己打算盘的，因此先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种聪明人是绝对做不出有利于人民的事的。而在聪明人眼里的傻子则正相反，他们甘愿为民众利益而放弃了自己的利益；他们甘愿为国家的独立自由,而献出自己的生命。简言之，聪明人是自私自利的，而傻子却是为国为民的。

先生的这些话今天仍没有过时。如今虽然没有国家独立自由这些需要傻子们献身的宏伟目标了，但利国利民永远还需要傻子们，可惜的只是，如今傻子们越来越少了，譬如在食品安全领域。

老曾，是广东梅州人，在珠三角打工已有20多年，一直没离开过餐饮业。20年来，他从最底层做起，经历过漫长、低薪的学徒期和轮转期，从摘菜、刷碗、拖地、端盘子做起，拜师傅，学厨掌勺，慢慢从小曾变成了受学徒们尊敬的老曾。

老曾曾在多家私人餐厅打工，对餐饮行业的各种“潜规则”深为不满。一条鱼明明是3两，店家却告诉客人是4两；炒一碟鸡不用鸡肉，却用鸡架，以次充好；为了让大米看上去好看，在米的表面打上白蜡；还有的店家把死鱼做成红烧鱼、死虾炸成椒盐虾，蒙骗消费者……

老曾身为厨师，少不了老板要他也掺假掺杂，每遇此事，他都一口拒绝，最后的下场往往跟老板闹翻，然后就被炒鱿鱼。以至于每到一个餐厅，老曾都做不够一年就被炒掉，被开除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因此他被身边的人乃至家人认为是大傻子，可他痴心不改。仍坚持“食品不安全等于拿刀杀人”的信条，宁愿被辞退也不同流合污。

老实人吃亏似乎是一条古训，贻害国民直到今天。现在应该是被彻底颠覆的时候了。其实我们的古训也有相反的例子。

汉代就有一个叫旬巨伯的人，有一天，他听说朋友卧病在床，便去看望，不巧正赶上胡人入侵，人们都望风而逃。但他没跑，朋友劝他赶紧离开，他说，我怎么能在你危急时刻扔下你呢，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胡兵很快发现了他们，敌人问旬巨伯为什么不跑？他说朋友有病我不能丢下不管，如果朋友今天难逃一劫，我愿代他一死。耐人寻味的是，那些胡兵听完后，感慨地说，我们这是无义之师入了有义之邦啊！在愧怍中竟然退兵而去。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这个旬巨伯就属于典型的傻子，但他却因祸得福。

如果说这是传说不足为训，那么还记得曾红遍全国的“诚信鸡蛋哥”任庆河吗？前年9月，他在政七街的粮油店被拆，但已卖出的6000多斤鸡蛋票没有兑换，他担心顾客拿着鸡蛋票找不到人，就拉了一面包车鸡蛋在老店外等候。就凭着一诺千金的诚信，任庆河赢得了央视3·15贡献奖；之后又获得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感动中原十大人物等殊荣。此外还有“油条哥”等因诚信而获得人们赞誉和社会和经济效益的先例。

但实事求是地说，在食品安全领域，诚信危机还是一个问题，只是表现方式变了：由于不老实的人总是能占便宜，所以客观上还是让人觉得当老实人吃亏。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河北省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时，说出了众多老实人的心里话：不要让老实人吃亏！正如鲁迅当年演讲中所说：“聪明人”不能做事,世界是属于“傻子”的。如今实现中国梦也需要千千万万的“傻子”。

然而现实生活中，社会上坑蒙拐骗的种种现实却足以把媒体和老师在课堂上苦口婆心的诚信说教冲得无影无踪，更多人仍然笃信老实人讲诚信会吃亏的做人之道。怎么办？

笔者以为：社会诚信体系的建设，是一个需要人人都参与、人人都遵守规则的集体行动，也是一个需要道德建设和法制建设紧密结合的复杂体系。但不管怎么样，一个诚信社会，首先应该坚守“让老实人不吃亏”，但更重要的是对个人行为的信用记录机制，让不诚信之人处处受阻、寸步难行、孤家寡人，如德国有一个曾经逃过三次地铁票的外国留学生，虽然获得博士学位，但找工作时，这一失信记录成为他就业的致命障碍。可见，建立健全失信者的记录和查询系统，多部门信息互联互通，让不老实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而这一点恰恰是我们今天最为欠缺的。

别的不说，如今那个让老实人吃亏的“食品召回制度”首先就必须改改。

众所周知，肯德基早在2010年和2011年的自检中，就得知鸡肉原料的抗生素含量超标。其自检是委托一家上海的第三方检测所进行的，而这批原料正来自曾被爆出使用大量抗生素、激素生产“速生鸡”的山东六和集团。但肯德基方面却向公众隐瞒了自检结果，且并未立刻终止与山东六和集团的原料供应合同，直到2012年8月才将其清除出供应商名单。

根据《食品召回管理规定》，凡有证据证明对人体健康已经或者可能造成危害的食品一律视为不安全食品，食品生产企业一旦发现自己的产品为不安全食品，就必须切实履行召回义务。作为肯德基，在得知所进鸡肉原料抗生素超标、可能对人体健康造成危害的情况下，理当立即启动召回程序，停售所有问题产品，并将原料及成品悉数召回。那么，肯德基方面为何没有这么做呢？我们不妨先来假设一下，如果肯德基当时立即采取了召回措施，结果会怎么样？肯定会造成不小的经济损失。一方面，由于《食品召回管理规定》并未对原料一旦出现不合格，供货商是否应该进行召回作出规定，这样一来，肯德基将问题鸡肉及成品召回后，弄不好就要自负亏损，即便能从供货商那里讨得赔偿，那也异常艰难。另一方面，当肯德基坦承鸡肉原料抗生素超标，早已被问题食品吓得如惊弓之鸟的消费者，一定会对肯德基“刮目相看”，肯德基的销售短时间内无疑会受到很大影响。

相反，若肯德基对鸡肉原料抗生素含量超标一点儿也不恐慌，而是故作镇静，先行隐瞒，等问题原料全部生产销售完毕，再悄然与供货方终止合作，往往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危机化解掉。即便像现在这样意外被人揭发，那问题食品也早已被消费者吃进了肚子，又没有引发人命大案，召回肯定不用，赔偿更是无从谈起。如此就能避免许多经济损失，顶多被处以3万元以下罚款而已。同时，由于已无物证，还可以坚称自己清白，甚至反咬一口，说自己惨遭同行暗算，以博得消费者同情，对声誉的影响也就变得很小。更何况，被人举报东窗事发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两相一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如果老老实实按照《食品召回管理规定》及时召回不安全食品，那就要吃大亏；而瞒山过海，弄虚作假，顶多被罚3万元。两害相权取其轻，难怪肯德基要冒着风险死死捂住问题。很显然，让老实人吃亏的“食品召回制度”必须要修改，要加大处罚力度，让不老实的人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本文系原创，版权归食品医药产业促进会所有。转载请标明作者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