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下了患者递来的假钞

20年前，我刚在四川省古蔺县观文镇下面的一个村里做医生的时候，一名乡村老教师成了我的“忠实顾客”，他常告诉家人及村民，“我们要相信中医，相信小梅医生。小梅医生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他医学知识扎实，医术也高。”

我在村子里从医的那两年，这名乡村老教师和他的亲戚不管哪里不舒服都来请我诊疗。需要进一步确诊病情的时候，都会让我带他们到城里医院。某种程度上，我成了他们家离不开的“家庭医生”。

两年后，我离开村子来到20多公里以外的观文镇行医，这名乡村老教师对我的离开依依不舍，“您走远了，我和孩子们生病了可怎么办呢。”

自从我离开村子后，他就没有固定的医生看病。3年后，他不幸得了肾结石，随后患上了尿毒症，不幸离世。

10年后的一天，一名身材消瘦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走进诊所。一进门，我就认出他是那位老教师的儿子。“几年前我到上海打工，做喷漆工，后来检查出患了胸膜癌，并伴有肺脏、肝脏转移。”他诉说着病情，声音有气无力。

那一刻，我为他遭遇的不幸感到悲伤。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医学知识的不了解，在喷漆时口罩穿戴不标准、超时工作，容易发生危险的职业暴露；另一方面，父亲病逝带来的打击，以及他自己的病，无疑让这个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

“梅医生，我父亲在的时候，就是你给我们全家看病。麻烦你看看我这病还有希望治好吗？”他眼神中充满着期待，随即又说，“外面很多大医院都说我这病没希望了，但是我的3个孩子年纪还小，家里正需要我工作赚钱，我不能死。”

我认真看了他带来的病历资料后发现，他的癌细胞扩散，已经无力回天。那一刻，我真为他感到痛心，这位38岁的男人正当壮年，但生命却已走到尽头。

“开两副中药回去治疗看看吧。”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我并没说明真相。

药开好后，他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钱，我一眼就看出其中一张20元纸币是假钞。目前他的生活十分困难，或许他确实不知道假钞是假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装作不知道，就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假钞。当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诊所时，我一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如果我一直在村子里行医，这名年轻的生命或许就不会凋零，因为他和家人一直都乐意接受我的医学知识普及。想到这，我怅然若失。

4天后，他和妻子一起回来复诊，“梅医生，我感觉吃了这两副药后，症状有些减轻了，麻烦你再帮我看看。”

“梅医生，他这个病有希望治愈吗？很多医生都说没希望了，他现在就想知道病因是什么？”男人的妻子问我。

“很多医生说我可能是做喷漆工中毒了，你说是吗？”他接过妻子的话沮丧地说，“关键是我不知道那个气体会有这么厉害的毒性，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夫妻俩非常懊悔地说：“要是当年梅医生在村子里就好了，至少我们可以了解到很多常识。如果早一点知道喷漆毒性大，我就不会去做那份工作了。”

他们越说越绝望，一时间，我心中充满悲痛和感慨。“我们还想再开3副中药回去试试。”男人说完又连连叹气、摇头。付钱的时候，他又拿出一张很旧很皱的20元假钞，我还是没有拒绝，默默收下了假钞。

当他们夫妻俩走出诊所，我不禁心如刀绞。这个跟我几乎同龄的年轻人，因为不了解医学知识，为谋生从事危险的工作，最后身染重病，即将过早地离开人世。

后来，我将那两张假钞的正反面写上“假币”的字样，并撕掉一个角，保存下来。

这名患者回去不到两个月就离开了人世，每次看到那两张20元假钞，我就会想起他们父子俩所遭遇的不幸，同时我也深深地意识到，基层医学知识普及和疾病预防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