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药占比”成为一把时刻悬在各个公立医疗机构头顶的尚方宝剑。国卫体改发〔2017〕22号文件《关于全面推开公立医院综合改革工作的通知》提出:巩固完善前4批试点城市公立医院综合改革。巩固取消药品加成成果,进一步健全公立医院维护公益性、调动积极性、保障可持续的运行新机制和科学合理的补偿机制。到2017年底,前4批试点城市公立医院药占比(不含中药饮片)总体下降到30%左右。“药占比”已经成为医改一项重要的政策工具。
药占比,在我国是指公立医院内,在门诊和住院的医疗费用中,药品消费所占的比例;另外也有一种宏观的概念,即药品占卫生总费用的比例,卫生总费用除了医疗机构,还包含公共卫生及零售药店。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统计思路,在具体运用中,会产生具体的偏差。
很多学者认为,药占比原是一项医院管理中自然存在的技术性指标,在深化医改以来,被调整为用于考核具体医院的刚性指标。跟当年的省级药品招标、药事委员会制度一样,在控制药品使用方面,发挥了立竿见影的作用,但却因为忽略了不同类型、特点、层级医院之间的差异,干预了正常的医疗服务行为。某些地区医疗机构因为药占比目标未能完成,只能通过在年底暂停医疗服务等方式过关。
这些争议背后,我们也看到,合理的医疗行为会形成合格的药占比指标,但合格的药占比指标不一定等同于合理的医疗行为。以推动合理用药为目标的政策虽多,但是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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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占比”从技术指标转为政策工具
早在1990年,我国在卫生总费用的测算工作中纳入了“药品费用占卫生总费用比重”指标,这是目前所找到的官方资料中首次出现“药占比”这一概念。
1994年,为控制医疗费用和药费快速上涨的现象,上海推出了“总量控制,结构调整”政策,把控制药品费用比重作为改革的目标之一提了出来。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上海率先使用了这一政策工具,具体做法是在控制医疗费用总量基础上,控制医疗服务收入和药品费用两个指标的增速指标,要求药费增长指标明显低于服务收入增长指标,最终优化费用结构,实现医疗费用总量合理增长的目标。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国通货膨胀率一度高达20%以上,上海市通过改革使得医疗费用增长率与通胀维持在同步水平,并远低于改革前年均30%以上的增长率。
随着上海在管理上的成功,中央层面逐步推广上海经验。
1997年,中央文件提出降低药品费用在医疗机构收入中的比重。2000年,城镇医药卫生体制改革文件正式推广总量控制结构调整政策。
2009年,新医改正式启动,改革初期“药占比”主要作为常规统计和监测指标,在政策上并没有特别强调。但随着医疗费用的快速增长,政府部门对药占比指标的重视程度不断增加。
2015年《关于城市公立医院综合改革试点的指导意见》提出,要按照总量控制、结构调整的办法,改变公立医院收入结构,降低药品和卫生材料收入的比重。目前“药占比”政策是最受关注,也很有争议的控费指标和手段之一。
在我国,医改政策主要针对公立医院,公立医院的收入来自于医保基金,我国的医保终究不是福利制度,从政策上,必须严格抑制医疗费用的不合理增长。仅从指标看,我国药占比在管控之后,下降了不少。门诊药占比从2000年的60%左右下降到了2015年的48%左右;住院药占比是从2000年的45%左右降到了2015年的34%左右。2000-2015年以来,我国的“药占比”在数据上总体趋于合理化。
这一指标从工具转为政策,究其原因是,我国药占比总体上已经太高,不得不采取改革措施;更重要的是,配合公立医院的改革,仅仅取消药品加成,不能促进合理用药,医疗机构不靠药品养医,就得靠耗材养医,或者靠二次议价养医,在医疗服务价格没有调整到位的时候,很难解决公立医院的机制问题。十二五期间,仅仅通过招标,并没有控制住医疗费用的上涨,而且大幅度降价也不太现实,在各地,已经没有太激烈的压价了,药占比可以说是一种“医改”,直接关注公立医院在行为上的改革。
国外“药占比”真的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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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目前能搜索到的数据,OECD国家(35个市场经济国家组成),药品费用占总费用的平均比重是15.7%,数据高者有30%,低有7%。最具代表性的发达国家是澳大利亚,药占比为5%。根据欧盟经济委员会,欧盟国家的公立及私立医院的药占比为19%。而中国最早出现的药占比数据是上海的统计,高达49%,是OECD国家平均水平的三倍多。目前,从用药金额上看,中国总金额是美国八分之一,欧洲的三分之一,日本的十分之一。从人均用药金额看,我国处于全球可统计的国家中的中游水平。此外,中国卫生总费用占GDP的6%,在国际上符合平均水平。
但是,药占比不能说明一切。
首先,各国药占比的统计口径不同,例如,如果光算医院,有些国家门诊不设药房,医院药占比只看住院的数据;有些欧洲国家不统计住院病人的药占比,所以在OECD国家,如果考虑住院费用,药占比至少提高11%百分点。
其次,显而易见,药占比的高低取决于分子(药品消费总金额)和分母(卫生总费用)。美国的药品消费总金额是中国的2倍,而卫生总费用是中国的4.5倍。因此,在分母更大的情况下,美国药占比更低。打个类似的比方,中国的GDP排世界第二,但人均只能排在中游。
第三,在发达国家,药占比一般达到20%,占费用大头的80%是医护人员的劳务费用。这一点与我们刚才谈到的分母有关。欧美国家劳务价格远远高于中国,美国的平均工资几乎是中国的7倍。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中国,劳务成本仅仅是发达国家的十分之一。另外,欧洲的研究显示,欧洲十三个发达国家,在过去十年,药占比都出现了下降。原因是,药品的使用比较稳定,虽然新药出现会提高药品消费,但也带动了老药的降价,而且这些年新药研发不顺,上市的新药不多,而随着工资的提高,医生收入的增长,药占比必然下降。虽然去年我国药占比已经降到了30%,但是,我国的药品消费一直高速增长,人均医药费用保持快速的上升势头。2015年我国人均药品费用达到了1176元,2016年则达到了1300元。
从这个角度看,药占比应该作为一个参考指标而非决定性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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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须用重典?
有些学者认为,中国的药占比和用药金额不是管得太严,而是管得太松,如果乱世用重典,也许能迅速解决不合理用药的问题。
在卫生系统内,大家一致认为,天津采取的措施最严厉,效果也最好,药占比呈断崖式下跌,由2016年的45%,直接控制到30%。
“天津经验”来自天津市第三中心医院,早在2008年10月他们就采取了强力措施,通过召开药事委员会审核静脉制剂,并建立《中成药使用管理规定》,剔除院内中药静脉制剂18种,并对仅剩的2种制剂,限定科室,限定指征,并规定需科室主任申请使用,从而使这家医院很早就把药占比降低到30%以内。
但是,一位著名的行业专家的撰文道出了“药占比”政策的无奈,他指出:“药占比”是一个结果,不是原因,它确实反映了我国医疗行业的一些问题,但不是造成医疗行业一系列问题的罪魁祸首。“药占比”作为一项指标,是事物客观的一种反映,但任何一项指标都有局限性,也有扭曲或失真的表象。如果我们过分强调或关注某一项指标,可能会造成假象,并带来相反的结果。
各级卫生行政部门的不合理用药原因不同,当把降低“药占比”作为医疗机构一项重要的考核指标,并采取强硬的、一刀切的管控措施时,不仅不能针对性地解决医疗领域现存的问题,反而使医院的医疗行为陷入扭曲,并影响到患者的基本利益。
资料链接: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7/0501/20/38700068_650121854.shtml
http://mp.weixin.qq.com/s/sUZdJWzGuoAhy8xDCW-t7Q
http://mp.weixin.qq.com/s/OYVmLxmtxk_EzvUZPCP-Kw
http://www.cn-healthcare.com/articlewm/20180127/content-1022076.html
http://www.medsci.cn/article/show_article.do?id=952162068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