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10年：有人得了病，有人赚了钱

2008年8月5日，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3天。

因为临近开幕，不少国家代表团早已抵达，大家对各国运动员的面孔早已不新鲜，但当美国奥运代表团出现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在这个75人的庞大代表团中，自行车队的麦克·弗里德曼等4人显得格外醒目，8月的北京最高气温已经超过30℃，他们竟然戴着黑色的口罩。

这一画面被媒体拍到，并迅速传遍全球。

资料图。

其实，戴口罩本是出于健康考虑，但当年没几个中国人对PM2.5、雾霾有概念，这几个老外的举动被解读为傲慢和不尊重，最终迫于压力，4名运动员发了道歉信。

几年之后，包括纯净之地西藏也沦陷在雾霾之中，亿万中国人像当时那4名运动员一样戴上了口罩，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雾霾成为全民之痛。

哪里有痛点，哪里就有需求，哪里就有商业的土壤。雾霾10年，以口罩为起点的「雾霾健康经济」的版图不断扩张，让人欢喜，更让人忧虑。

在哈尔滨人璐璐的印象中，口罩最大的作用是保暖，「冬天外面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40℃」，最多去医院看病会想起来戴一下。

2013年10月20日开始，东北三省都「沦陷」在雾霾中，璐璐所在的哈尔滨尤为严重，所有学校停课三天，高速公路也封了。也是那时候，璐璐知道一件事：口罩还可以防雾霾。

2013年10月21日，哈尔滨上空被雾霾所笼罩。｜图：NASA

「雾霾第一天上班前看了新闻，专门去家附近的药店买防霾口罩，店员说已经卖没了。」璐璐说，那天她戴了普通的棉布口罩，安慰自己「应该也能挡点雾霾吧？」

当雾霾以突然的姿态袭来，口罩脱销的事情在全国各地都上演过。后来，雾霾天越来越多，璐璐就在网上买了很多口罩，囤在家里，随时可以拿出来用。

口罩成为家庭必需品，口罩市场也呈爆炸式增长，但红的主要是国外品牌，比如美国的3M口罩。有报道披露，因为2013年的几次严重雾霾，3M在中国销售的口罩价值达到1亿美元以上。

2015年2月28日，雾霾调查纪录片《苍穹之下》播出，这部时长103分钟55秒的片子给国人上了一堂关于雾霾的全面的课。纪录片被热议时，日本的重松口罩红了，因为拍这部纪录片的女记者戴的就是这个牌子。

在北京已经工作7年的摄影师铁男就是从那个时候使用纪录片同款口罩，按照他个人的感觉，防护效果很好，但几年下来，同一个型号的口罩价格从最开始的15块钱一只涨到了50块。

雾霾中的北京之夜。｜摄影：铁男

当然，国产口罩品牌并非毫无存在感。

中国报告大厅发布的《2015年口罩行业十大品牌企业》，其中就包括国产口罩厂家绿盾。《人物》杂志在2014年10月的一篇报道中采访了绿盾PM2.5口罩的生产商，据他介绍，当年1月PM2.5多次爆表的时候，绿盾官方旗舰店每日的销售额从平时的10万增长到40万元。

雾霾来得猝不及防，口罩行业也火得很突然，市场很大，但因为缺少统一的行业标准，你买到的号称「防霾」的口罩，也许仅仅是一点心理安慰而已。直到2016年11月1日，国家质检总局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发布的《日常防护型口罩技术规范》正式实施，对细颗粒物（PM2.5）的防护效果等标准才做了明确规定。

新国标将口罩的防护效果级别由高到低分为A、B、C、D四个级别。｜资料图

过滤PM2.5是基础的，人们的需求却是多样的，于是防毒面具型口罩、猪鼻子、儿童专用口罩，更适合中国人脸型的口罩等口罩概念频出。

作为对抗雾霾的基本工具，雾霾不除，口罩市场也会一直热闹着。

美国运动员戴口罩的2008年，国人对雾霾一无所知，后来知道PM2.5伤害呼吸系统，戴口罩成为标配。铁男对雾霾的认识也是一步步深入的，当被科普「室内关窗并不能阻止雾霾」后，铁男决定在出租房里给自己配一台空气净化器。

空气净化器的价格从几百块钱到上万块不等，作为一个北漂，他挑了相对比较便宜的小米空气净化器，「官网价格699元，没货，最后在淘宝加了100块买到了」。

11月27日，苏宁发布的污染天空气质量产品消费大数据报告显示：11月26日空气净化器的销量比25日增长了92%。｜网络截图

其实，空气净化器的技术并不新，二战期间，美国政府进行放射性物质研究，需要过滤有害颗粒，HEPA过滤器应运而生。20世纪80年代，过滤技术开始转向空气净化领域，家庭空气净化器也诞生了。

空气净化发烧博主晏磊从2011年就开始关注雾霾天气，2014年初到北京出差正好赶上PM2.5爆表的重度污染天气。回到广州以后，「咳嗽，嗓子哑了半个月，真正体会到了雾霾的危害」。

2014年，我国空气净化器零售市场交易量320万台，交易额70亿元，同比增长均达80%以上。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晏磊开始对空净原理、空气检测仪等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晏磊介绍，雾霾炒热了净化器市场，但它的制造工艺并不难，成本也不高。他自己曾使用几块钱的过滤袋自制净化器，因为噪音等问题，最终选择了价格比较良心的品牌成品。

「现在家里有两台空气净化器，办公室有一台，老婆办公室有一台，父母家有一台，各种亲戚朋友家都被我送遍了。」晏磊说，最开始家人还不太接受，「觉得费电，不过用久了，还是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

因为关注雾霾，晏磊也认识了一些空气净化器的生产厂家，他告诉39深呼吸（ID：shenhuxi39），空气净化器是看天吃饭的行业，雾霾多的年份，才会出现销售高峰。

「空气净化器的重点销售区域是北京，销售高峰也通常跟北京的雾霾发生频率相关，比如当北京连续发生两次雾霾，在第三次雾霾到来之前，就极有可能是当年的一个销售波峰。2017年北京下大力度控制空气污染，加上天气条件比较好，空气净化器市场特别惨淡，认识一个做空气净化器的朋友，说去年冬季的销量还不如平时的销量。」

常见空气净化器工作原理。｜网络图片

空气净化器销售的不稳定，让很多生产者着急。据晏磊所知，有空气净化器通过热炒除甲醛或者其他污染方式来促进销量，但走得并不容易，「空气净化器在这些方面的有效性并没有完全验证，比如除甲醛首选方式还是开窗通风。」

和空气净化器同时进入中国家庭的还有新风系统，新风系统的工作原理是排出室内脏空气引进室外新鲜空气，虽然安装、费用、更换、噪音等方面也有不少短板，但洁净空气的能力更加强大，得到不少家庭的青睐。

但和空气净化器一样，新风这个行业也是看天吃饭。

一台空气净化器设备成百上万，相比几十块钱一只的防霾口罩，想借雾霾的力量大力发展的空净行业，似乎并没那么轻松。

无论是口罩，还是净化器，亦或者是新风系统，目标都是把雾霾阻挡在外，但没有哪一种方式能100%阻挡，雾霾始终或多或少地影响着人们的身体。关于如何减轻雾霾损害，食疗方、中药方都派上了用场。

中医认为，肺通五行之金，通五色之白色。多吃百合、梨、银耳、莲子等白色食品有助于养肺。在没有雾霾的年代，人们常常在干燥的秋天想起这些食疗方，如今在雾霾的冬天，人们也期待这些食物保护自己的肺。

然而，除了心理安慰，食物本身并不能像口罩等物理方法一样将雾霾阻挡在身体外面，但对于雾霾导致的咽喉肿疼、咳嗽等症状的缓解也是不可否认的。

2017年1月，北京同仁堂中医医院的两个抗霾清肺方走红网络，方子包括金银花、金莲花、连翘、麦冬、薄荷、甘草等多种中药材，有清热解毒、清肺利咽的功效，可缓解雾霾对肺部、呼吸道伤害。

同仁堂中医医院「抗霾药方」。｜资料图

虽然事后很多医师强调，这些药方并不能阻止雾霾中的有害成分进入人体，但润肺利咽的功效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同仁堂中医医院主任医师肖延龄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两款药方在网络上公布后，就有100多人前来购药，医院的煎药人员忙得不可开交。

主打利咽护肺功效的药品企业也很忙，他们也忙着树抗霾大旗。

2013年，潘高寿药业联合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启动了国内首个药物防治PM2.5肺损伤的研究，证明本来用于治咳的川贝枇杷露和蜜炼川贝枇杷膏两个非处方药在防治PM2.5肺部伤害上有一定的疗效。

同时，潘高寿还推出了「潘高寿清霾川贝枇杷糖」「潘高寿防霾口罩系列」，进军防霾大健康产业的计划十分明显。有了产品还不够，销售环节也加入了防霾元素。

2015年末，潘高寿和药店合作打造了防霾专柜。在天津某药店设立防霾专柜的第一天，润肺防霾产品的销量就超过了平时一个月的销量。

据说古代的药房都会挂这样一副对联：但愿世间无人病，何惜架上药生尘。雾霾带动的药品经济喜人，但也最让人忧虑。

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近期发布官方防霾攻略——《以PM2.5为首要污染物的重污染天气健康教育核心信息》。

这份文件更受人关注的是官方盖章明确了雾霾的几种危害，不仅包括咳嗽、咽喉痛、眼部刺激等症状，长期下去还会增加哮喘、支气管炎、慢阻肺、肺癌等呼吸系统疾病，以及高血压、冠心病、脑卒中等心血管疾病的发病和死亡风险，同时也影响人的情绪。

与空气污染有关的死亡。｜图：世界卫生组织

雾霾之中，身心俱损，除了口罩、空净、药品、食品，雾霾催生了一个更广的「大健康」产业！

比如躲雾霾的清肺之旅，厦门、三亚、丽江、桂林等空气质量好的城市成为雾霾天的热门目的地，甚至某些城市的楼市也一度被炒热。

女人的护肤品也开始引入抗霾的概念，并不是护肤品本身可以抵抗雾霾，而是产品宣传中强调PM2.5等污染物也会导致/加重色斑、细纹等问题，恰好该产品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互联网+雾霾也成就了一批创业公司，通过监测各个城市的雾霾情况，提供污染动态图，在此基础上提供给不同人群健康建议。

这些听着还算靠谱，但当小狐狸卖空气的童话故事走进现实，有人开始「卖空气」，国产5元一瓶，进口219元一瓶！你可能会感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中，人们以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方式做起了生意。

「卖空气」上了电视新闻。｜图：新闻视频截图

39深呼吸（ID：shenhuxi39）曾和一位医生闲聊，他感慨，人类的肺从来没有接受过那么微小的颗粒物，雾霾的健康影响有滞后性，多年后，肺癌发病率肯定上升。

当雾霾的真正危害落实在人的身上，雾霾经济的领地又将如何扩展呢？但愿别再扩展，毕竟苍穹之下，赚钱的和不赚钱的皆不能幸免。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璐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