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记白马山寨的浮光掠影
杜富桂
白马山寨，遥遥地向我们招手。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情不自禁地弹跳，车内的歌声，时不时被颠簸成颤音，同伴惊呼，“载歌载舞”。一车人便笑得人仰马翻。车外的群山和沟谷都是坐车观着的花朵，也有惊艳，也有惊鸿一瞥，只是草草地在心中颤抖了一下。
当车子停到一开阔处的时候，真是柳暗花明啊，山水环抱的村庄，树木们被早早地披上了鲜艳的花朵，远远看去，以为花儿真的开了。草河坝到了，这里就是我们要走访和感受的白马村落。眼前的山水和美丽的姑娘都仿佛是天空散落的星星般夺人魂魄。定睛看着姑娘们独特的服饰，尘封在某一处的传奇故事，就悄悄苏醒了。
传说白马人先祖遭敌围困数日而疲惫酣睡，敌突然袭击，危急时刻白公鸡一声啼鸣拯救了白马人，从此白马人头戴沙嘎帽，以示白公鸡的救命之恩。文字记载，白马人的文化有双重性和多样性的特点，服饰也很有特色，帽顶前有一簇锦鸡颈羽装饰并插白色雄鸡尾羽，这是白马人的标志，男子插一支，女子插两三支。男子插一支挺直的羽毛，表示心要直，人品要好；女子插几支弯曲的羽毛，象征美丽，这种帽子被当地的白马人称之为“沙嘎”。
彼时，我是真正地和头戴沙嘎帽，身穿“米”字彩服的姑娘们手挽着手了。她们中间的一位给我介绍，服装上的“米”字象征太阳的光芒，圆形团花则象征圆润柔美的月亮，三角形则象征小巧可爱的星星。我看着这些把太阳，月亮，星星穿在身上的姑娘，感觉她们就是遗落在世上的仙女，从她们身上，能看得见尘世上的烟熏火燎，手心的老茧承载着生活的苦难，眉梢眼角也有岁月留下的沧桑，却看不见尘世的污浊，当我的眼睛和白马女子清澈的目光相遇时，那是怎样清雅的一轮月呀，皎洁，娴静而安祥。紧紧相握的手，暖暖地，太阳的味道。再细看，她们身上还剌绣着野菊花，野草莓花呢，芬芳啊，衣裳里藏着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草河坝，在正月里，到处生机勃勃了。
白马姑娘牵引着我们走进她们的村庄时，一个偌大的场地，几口很大的铁锅，上百人在这里共进午餐，这种吃饭的阵势，我还是头一次见，香喷喷的臊子面盛了一碗又一碗，整齐地码放在案板上，白马汉子，姑娘，阿妈，阿爸都在晒着暖暖的太阳露天吃饭。我们都是仇池子民，是汉化了的白马人，在这里，我们是远方的客人，也是一脉相承的亲戚。壮如山的白马汉子迎上来了，美如水的白马姑娘迎上来了，慈祥的老阿爸，温和的老阿妈黝黑的脸颊泛着健康红润的光泽，他们的热情没有掺杂半点虚情假意。吃吧，吃下这一碗臊子面，便是吃下了古道热肠。喝吧，喝下这碗醇香的咂杆酒，便是饮下了世间最醉人的情意。那些盛开的笑容是一朵朵明亮的花，走近了白马人，你便是走近了我们祖先最纯净，最质朴的灵魂。
晚上才要表演的火圈舞，因为我们的到来，在午饭之后就跳起来了。那个美丽的白马姑娘对我说：“姐姐你要牵紧我的手，跳舞时我们的手不能松开，松开了手，敌人就攻进来了，松开了手，你也就要离开我们的寨子走了”。我紧紧地握着好姑娘的手，用力传递着内心的感动，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我的泪光里模糊成了千万道跳动的光波。听见姑娘还在我的耳边说着：“姐姐这舞很好跳呢，我们白马人说的搓贴拍贴，就是左踢右踢。跳起火圈舞，来年就有好收成了。姐姐你明年还来吗？”我该怎样答应如此纯真的姑娘，如此不染纤尘的心灵，如此把我都当成了亲人的姑娘，我说还会来，也许是谎，我说不再来，也许就是伤，我喜极而泣的眼泪，便是对姑娘的回应和报答了。
就这样跳吧，手握着手一直跳，那些听不懂的欢歌，那些能听懂的祝福都在这歌舞中了。
在白马山寨，唯愿时光能停下来，太阳就悬在天上，不落入西山。可是，时间这东西，容不得人挑战，一日的光景，眼见着就跌进了夜里。
草河坝，山歌大赛把夜点得透亮。
白马人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从古到今的呼喊，全是歌声啊，白马人的歌声。白马人无处不歌、无事不歌、无人不歌、无情不歌。就连时光的裂缝里都全是嗓子，天赖之音和土琵琶一起，把日子的艰辛吞咽，日子里就缀满了星星，升起了月亮，还有太阳神啊，树神、石神、花神、雷神、水神、火神、五方神，五谷神，白马老爷统领万山之神。该用什么来献上白马人的赤诚，敬畏。该怎样表达白马人心中的信仰，唯有歌舞啊。
草河坝，一场盛大的“池哥昼”舞蹈即将上演，灵动的白马河，在阳光下波光潋滟，红布缠绕着情侣树，张灯结彩的喜庆，团团圆圆的美好。河对面的山坡上，众舞者已准备就绪，河这面的观众，翘首以待。
随着三声炮响，火光冲天，演出开始了，山坡上的舞者，分了左右两队，头戴隆鼻巨口，睁目獠牙面具的池哥，分别从山坡两头冲杀在一起，刀光剑影，狰狞恐怖。嚯、嚯、嚯的呐喊和锣鼓声齐鸣，演绎着一个古战场的厮杀格斗，池哥身上反穿的皮袄，脚蹬的毡靴，手执的牛尾，手中的宝剑，是记忆，也是缅怀。气势强悍的群舞，还原了往昔残酷的战斗场面。“嚯，嚯、嚯”，最原始、最朴素、最豪迈、最惊天动地的呐喊，是歌唱，是韵律，是踩踏的鼓点，是表演的舞步，是彪悍，是骁勇，是最鼓舞士气的号角，冲杀啊，反抗啊，有多么坎坷就有多么坚强， 一招一式都是在演绎生存的艰辛，都在诉说着沧桑的经年，昭示着不屈的民族精神。池哥的鬼面饰首更有其历史意义，史载，氐与帝战，氐初败，后以鬼面饰首，帝疑鬼神相助，惧而东逃。这也便是傩面舞一直传承至今的重要原因。
眉清目秀的池母把田间劳动，做饭，待客，无一遗漏地展示，表演。武昼，文昼，相得益彰，正可谓刚柔并济，阴阳互补。粗粝硬朗里的细柔和明媚，让天宽地大，驱鬼迎神，尘世间温暖祥和。
观看“池哥昼”的表演，就是观看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一目了然又思绪纷呈，浓缩的苦难和幸福都在歌舞中了。
“喔哈……喔哈……喔哈”这样的吼声，喊进了我的生命。此后，若有恐惧，我必是要以“喔哈”喝退心中的懦弱。
正月十五的夜，这些遗落在世间的星星，把火把节推向了高潮，沿着山道游动的火把，吓退邪恶鬼怪，祈福纳瑞，手和手紧紧牵在一起的火圈舞，原始的，直率的，完美的，有力的歌舞啊，让生命催发奋进力量的歌舞。诠释了众志成城，牢不可破，坚不可催的民族之魂。
在火光通天的草河坝，我轻轻地吟出了席慕容的诗句：“我相信 上苍一切的安排/我也相信 如果你愿与我/一起去追溯/在那遥远而谦卑的源头之上/我们终于会相互明白”。
今夜，让我们一起喝咂杆酒，跳火圈舞，跳池哥昼。诸神齐聚的白马山岗啊，相信万物有灵的神的子民，人神共娱，天地欢腾。
梦里不知身是客，醉在了咂杆酒醇香里。
作者简介
杜富桂：笔名梅朵，女，现供职于西和县畜牧兽医局。
（来源：陇南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