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节专题⑧丨仝麟龙：医学的温度

最早学医时，老师告诉我：医学，其实是一门统计学科。把你得到的客观数据加以客观的分析，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你的诊断。所以，医学必须是冷静的。不要让你的情感操控了判断。

当时这句话对我的影响很深，甚至被我奉为至理名言。因为在我看来，医学就应该是冷静而缺乏温度的。一旦夹杂了情感和温度，就很容易在临床治疗和判断中出现失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是一名合格医生的最高境界。

临床工作之初，我便秉承着这样的信条，冷静而专注，甚至机械且教条的工作着。我会很冷静地告诉病人，你是什么病，应该怎么治，治完怎么样。甚至会告诉身患绝症的病人家属：这种病没法治，治也没用。就别浪费时间和金钱了。当家属苦苦哀求，希望能找到别的救治途径时，我会很认真地告诉他们：我说的是科学。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主任都会笑着说：小仝，你这种尽职尽责的方式，病人和家属压力会很大啊。我总是会有点较真地说：他们有知情权，我有告知义务。主任笑而不语。

后来，我接诊了一个病人。

这是一个因为脑积水手术从而成为植物人的年轻男性。成为植物人2年后，他的母亲任劳任怨，细心呵护，凭着伟大的母爱，愣生生把儿子从沉睡的深渊中唤醒，又回到了她的身边。本以为一切苦痛都已过去。但没想到，另一次新的磨难在等待着他们。

小伙子来就诊是因为间断性上腹痛多年，各项客观的数据及影像指标指向性非常明确，诊断为：胆囊结石伴慢性胆囊炎。且胆囊有可能已经开始化脓。具备手术适应证。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诊断，也是一个很常见的病症，手术和治疗的方式都很成熟了，正常情况下，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和顾虑。

但他，是非正常情况……

除了植物人的病史，这个小伙子在之前治疗脑积水时，还通过脑室，经皮下，留了两根腹腔引流管在盆底。手术中不能有任何差错，不能截断任何一根腹腔引流管，不能移动任何一根腹腔引流管，胆囊不能破，不能让胆汁污染任何一根腹腔引流管。术后不能有任何程度的感染。

病人的焦虑和他母亲的担忧显而易见。我看着如实记述的病历，也是忐忑不安。收，还是不收？

收的话，未知风险太多，随时有可能再把这个小伙子送进沉睡的深渊，而且有可能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

不收的话，虽然也算合理。但是如果他急性发作，虽不敢说是必死无疑，但也是往深渊里又推了一把。

两难……

听我讲完所有的可能性，小伙子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忧虑，他支开了和他同样焦虑的母亲，很认真地问我：是不是不好治。我说：是。他又问：风险有多大？我说：从理论上来说，你是手术禁忌证和手术适应证同样明显的。很多问题我们没有面临过，所以无法有效估算。

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说：我手不手术不要紧，死不死也不要紧，我就担心我妈，我妈她……太难了……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负担，不被人需要……

我看着这个和我年龄相差不多的青年，他高大，清秀，甚至还带着腼腆。虽然略微有些上次治病留下后遗症，但看得出来，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青年。我认真地告诉他：世上哪里都没有死了也不要紧的生命，不然要我们医生做什么？世上也没有不被需要的人，不然要我们医生做什么？我们愿意给你治，请你和你母亲务必信任我们。

当科室和医院得知这个病人的情况后，给予我和这个家庭最大的支持。院长亲自批示减免该患者全部住院费，并请相关科室进行全院大会诊。普外科、神经外科、神经内科、麻醉科、ICU、药学部等科室的权威专家济济一堂，各抒己见，详细制定治疗方案，确定手术方式，演排应急预案，并由张俊杰主任牵头，组成最佳手术团队，以确保手术万无一失。这台手术还惊动了河南电视台，并进行了全程跟踪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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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前我反复不停地和病人及其母亲谈话，但这次我不再单纯以科学和数据为依据，而是仔细考量我的措辞，尽可能打消他们母子心中的疑虑和恐惧。我告诉小伙子：我会陪你一起上去，再一起下来。在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的母亲死死攥着我的手说：仝大夫，我儿子可交给你了。我也握着她的手术保证着：阿姨放心，我一定把他安全送回来。

上台前，主任很高兴地对我说：你小子现在才算是上道了。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他说：医学是科学，但不同于其他科学。医学首先是仁学，医道首先是人道，所以它必须有温度。想做名好医生，首先就要做一个有温度的人。

手术在有惊无险中完成了，出手术室的时候，我有些得意地对病人的母亲说：阿姨，您的儿子我可好好的还给你了。病人母亲潸然泪下，连连鞠躬。

术后恢复一切良好，小伙子最终安然出院。直到今天他和他的母亲还时常和我联系，彼此问候。

我出身医学世家，且向来以此为荣。我很庆幸，身边有诸多榜样和伙伴，不离不弃。我感谢生命中的所有偶遇，尤其是那些病人，这些偶遇让我悟到医道中的基本道理。他们给我留下的记忆已经变成我的对医学温度的体验和理解。

医学，首先是仁学；医道，首先是人道。医学是具有灵魂的，医学也是具有温度的，它能够点亮人生、照亮人生，温暖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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