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正清】点燃一支雪茄走过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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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二叔家的晚饭是黄焖乌鸡火锅、糯米蒸肉、萝卜炖猪蹄,旁边还摆了一些洗好的白菜苔、菠菜、芫荽。蔬菜是下午才从菜地采回,新鲜嫩绿。

我饮了小杯金樱子酒,脸上发热发烫。桌上筛酒的壶我在二十年前就见过,当时是一把瓷光明亮的酒壶。那时每到过年,这堂屋里两张八仙桌上坐满了人,二叔的岳父总是笑吟吟地为客人把盏,老爷子六十多岁,能陪客人划拳,一阵“三桃园啊——四季财啊 ——五魁首啊—— 六六顺啊—— 七巧妹啊—— 八马双飞—— 酒倒满啊”的吆喝下来,能喝个半斤八两。

如今还是那把酒壶,二十多年过去,许是不常擦拭,已失了光鲜,壶盖缺了一角。把盏的人已是二叔。桌子也换成了圆桌。来的客人是二婶的妹夫和外甥,以及我和宇凡。

饭后,我站在堂屋门口用牙签掀弄嵌进牙缝的鸡肉,看着对门那新修的水泥村路,在满是泥土的地方,见到水泥地面会有一种亲切感,这种感觉就如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怀念乡土。

这条村路是在二十年前挖通的。“挖通”的意思,是靠人用锄头、土箕挖出来的。挖通后,有近十年没有通车。后来十几年能通车,能在这条路上驾驶的人,技术一定不错,或许要靠一点“二愣子”劲。而眼前这段水泥路其实并没有延伸多远,只是从路的终点修到前不远的地方。也许是因要过年的缘故没有继续修筑,而更多的消息说还在筹备资金。

我对宇凡说,到新路上走走吧。小伙子欣然前往。小伙子青春年少,外形俊美;而我步入中年,形态臃肿。不认识我们的人不会想到我是他的兄长,他是我的堂弟。我带着他走我童年走过的路,我心沧桑,他心新奇。我的童年与故乡这些山、这些路分不开,而他的童年在沅洲城,那里有他熟悉的街道、建筑、和人。

蹚过了一段泥泞路,才走到水泥路上。路上铺了不少稻草,但比起泥路来,它显得那样整洁而明亮。我问宇凡要不要来一支?他又欣然回应。我带着一盒雪茄。回乡的时候到超市买东西,经过烟柜,不知怎么就看到了那雪茄。我买了三盒,两盒送给了宇凡的父亲,而我自己揣了一盒在身上。

其实我已经很久不抽烟,成为坚定的反抽烟人士。突然叼上一根雪茄,是个说不清楚的事,为什么我一回到故乡,总是想抽烟呢?宇凡用火机为我点上雪茄,然后他自己也点上了。见他轻吸了一口,不是很老道。我问他这雪茄的味道怎么样?他说,挺爽的。其实我真不知道,抽烟爽在何处,或许这是我抽了不少烟却没有真正抽过烟的缘故。

前边有个男孩在新修的水泥路上骑新自行车,他的姐姐在后面追,“哐铛”一声,摔在地上。我忙过去问,没绊伤吧?“绊”是家乡的方言,我极力想让他们一下就听懂我的语言。小男孩没见过我,有些害怕与我对话,轻声回了句“冇有”,然后爬起来又骑上车。我在背后突然又冒出一句:“你是谁的儿子啊?”他回答我了,但是我没听清楚。他说出父亲的名字,也许我会认识,但是我记忆里很多故乡的人的名字都已忘记,或许我根本不认识。向前走,转个弯,又见那骑车的孩子不骑车了,而与几个伙伴在新修的路上打羽毛球。夜幕已经开始降临,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乐趣,他们兴致勃勃,高声笑语,是大年初三桥淌这个山寨里唯一不羁的欢快和生机。

我和宇凡往前走着,在城市和小镇,见到的都是房子和人,而在这乡村见到的都是山和树木,那些房子散落和簇拥在山脚或山腰,窗里折射出一些暗淡的灯光,有些则房门紧闭,春联无新。我们嘴里吐出的烟散漫在乡村的空气里,被清冷的空气溶解稀释。其实雪茄的味道就如我二十多年前,在这乡村里闻到的旱烟味一样,浓烈辛辣。

一直走,尽管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我们俩还一直沿着新修的路没有停下脚步。宇凡对地形地貌几乎不熟悉,而我在懂事后有五六年的时间熟悉了那些院落和那些山,那些道路。

当走到坳口时,苗田突然出现在眼前,苗田其实是一个生产队,但我在《居镇十年》里称它为村。苗田背靠的山像一头卧兽,背脊上有两棵古树还在。二十多年前是三棵,曾经有众多喜鹊在古树上筑巢。那时的苗田即使不通电,灶堂里的火、家家户户点燃的枞膏,以及夜行路人手里的杉木皮火把的亮光,也能将这个小山寨照得熙熙攘攘。可现在的苗田,老院子的房屋已拆得七零八乱,有人家有灯火,有人家沉寂如夜。寨子里没有喧哗,没有狗吠。没有电视节目的声音,也没有人喝酒划拳的热闹。大年初三,这个乡村太寂静了。

一位妇人站在堂屋门前像似给远方的亲人打电话,见我们走近,她捏着电话回屋去了。

路的尽头是一个晒谷场,七八十年代的有些个夜晚,在那晒谷场上放映过很多部电影,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少林寺》、《大刀王五》。每当放电影,荧幕前坐满了男女老少,人群里吵吵嚷嚷,电影放映员不得不将音量调到最高,有抽旱烟的汉子,浓烈而辛辣的烟味弥散在乡村热闹的夜晚。

晒谷坪上已长草,我和宇凡只好回走。那家屋前,那位妇人又回到屋外与远方通话,这段通话真够长,话端的那一头该是怎样的远方?